


“等你们都上大学了我就天南海北地游玩!”打我记事起就常听母亲说起这句话。每当母亲说这话时,手里的活计总会突然加速——菜刀剁肉馅的节奏堪比架子鼓独奏,擀面杖在案板上滚出千军万马的气势。后来我们才明白,母上大人的退休计划比春晚重播次数还多,但永远停留在倒计时阶段。
我的母亲是一名淳朴善良的劳动人民,这位身高一米五的“袖珍女超人”堪称劳动界全能选手。
春天她化身大棚蔬菜指挥官,和麻雀展开游击战,用反光膜布下激光阵。我小时候总怀疑她跟蔬菜说了悄悄话,要不怎么她种的茄子总比邻居家的大一圈。
夏天套上褪色迷彩服,头戴自制的防暑神器——用冰镇矿泉水瓶改造的移动空调帽,在麦浪里收割出迪斯科的节奏,她弯腰的弧度像把镰刀,麦穗蹭过黝黑的胳膊,留下道道金粉似的划痕。
秋天她蹬着辆"突突"响的三轮车,车斗里堆满应季瓜果,她的吆喝声自带扩音效果"冰糖心苹果、甜过蜂蜜的鸭梨呦~"尾音拖得老长,都能把树上的麻雀勾下来。
等北风卷着雪粒子往脖子里钻,她又成了建筑工地的"编外队员",有年寒假我去送饭,见她戴着毛线织的雷锋帽,正蹲在水泥管上啃冷馒头,雪花落进搪瓷缸里,她就着雪水把馒头咽下去,还冲我咧嘴笑:"这可比矿泉水甜咧……"
直到我和姐姐就像两只翅膀硬了的麻雀,扑棱棱飞出窝去,母亲的退役计划从"等你们上大学"变成"等你们结婚",最后升级成"等孙子会打酱油"。直到姐姐的娃用哭声开启新赛道,母亲才正式宣布退役。结果这位"退役运动员"立刻转行成为职业陪练——每天清晨八点准时上岗,推着婴儿车在村里巡回游览,把"摇啊摇"哼出了摇滚范儿。当外孙学会说"姥姥是奥特曼"时,她眼角笑出的皱纹里都闪着光。
我工作头五年,每月十号雷打不动转账三千,转账提醒总要附上句"妈随便花"。可母亲的消费水平比仙人掌还省水,"城里房价比麦子长得快,妈给你存着当砖瓦钱。"她攥着存折的样子,像攥着根能撬动地球的杠杆。后来我真在西安买房时,她颤巍巍掏出带着老屋梁木沉香味道的牛皮纸袋,里面裹着花椒防潮的存折递给了我。记得那年我带未婚妻回家,这位声称"最讨厌金灿灿玩意"的女士,收到三金礼物后突然患上"选择性失忆症",第二天全村人都见证了她"金光闪闪的移动首饰架"造型。今年春节更绝,收到金耳环的她连夜召开家庭会议:"明天我就去县城打耳洞,欢迎你们都来观摩。"
前些年我在云南项目呆过两年,在洛阳公司总部呆过三年,工作原因全国各地出差,却从没想过带母亲走走看看。母亲把中央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当旅行指南,能从《新闻联播》里记下天安门升旗时间,却分不清飞机经济舱和火车硬座的区别,直到我的婚礼上,妻子偶然听见母亲跟三姨嘀咕:"电视里说昆明四季如春,不知道和老家的春天哪个更绿些。"妻子当即拍板要了母亲身份证,第二天就让我对着旅游网站抓耳挠腮——原来国内游还要分淡季旺季,母亲听说要花三千块团费,急得直拍大腿:"这够买半亩地的玉米种了,"最后还是妻子谎称"新房装修中奖送的免费旅游",才把母亲哄上了去北京的高铁。后来听导游说,母亲在故宫摸城门铜钉时,把老花镜擦了又擦,非说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;在颐和园长廊,她掏出小本子记画上的故事,说要回去讲给外孙听。最可乐的是在云南,她死活不信大象是吃素的,举着根香蕉抖得像风中的芦苇:"这么大个子光吃草能饱?"
今年春节我在项目留守,父亲母亲和姐姐前来项目看我,我带他们爬了有名的王屋山,母亲在山脚摆出武侠宗师造型,声称要镇守大本营,实则是怕坐缆车暴露恐高秘密。妻子举着相机满山追拍,活像战地记者,最后全家福里愣是把她拍成了隐身人,夜里我翻看相册,妻子拍的母亲总是缺胳膊少腿——老太太永远在镜头外忙着递水壶、系鞋带、掏零食……
母亲节我要给母亲颁个奖,奖杯上要刻上她年轻的模样,至于奖品嘛,就是我继续当她最称手的"登山杖"——毕竟母亲昨天打电话说了:"等春暖花开了,咱们全家去海南看那个会跳舞的椰子树。"
我的母亲经历了四季的风霜,如今终于开始奔向远方的云彩。